【体育与语言5】中外足球术语考
【体育与语言】系列前瞻：
作为旨在挖掘中外体育术语、体育用语差异的系列，“体育与语言”系列已经写了4个话题了。前面的四个主题的关注点，体育运动名称、足球联赛名称、专有名词中译、专有名词拉丁转写，都在专有名词的中外差异上，而在本文中，趁世界杯的热度未过，我们将以足球为中心，探讨一下非专有名词或弱专有名词，即所谓的“术语”（terms）的中外差别。
正如本系列第一篇所言，中文非常排斥音译外来语，这一点在我今年世界杯期间去日本旅游时感受颇深。无论电视上解说还是书店里的杂志，日本的足球术语几乎全盘西化，从运动的名字到阵型、规则、动作、俗语，海量的片假名音译英语词无处不在。这正贴合了这个系列的主旨，本文也正旨在对足球的中外术语做一个全面的总结，继续给读者们更宽阔的国际视野。
本文主要关注于中外说法有明显差异，以致从一方不容易推断到另一方的术语，或者像“帽子戏法”这样带有典故的名词。像free kick、offside、goalkeeper、relegation这样意思比较直白的名词，本文便不做讨论。对于具体的名词，本文会主要对中、外术语中来源比较不明确的一方进行考证。由于资料来源有限，本文的考证可能有一定的主观推断之处，如有更确切的解释，欢迎在评论区指出。
一、规则相关
Goal - 球门/进球
“goal”一词在英语中的词源不明，一说来自古英语“gal”，表示“障碍、边界”，一说来自古法语“gaule”，表示“长杆”，这两个来源似乎都显示goal在体育运动中的“得分标的物”含义是其本意，而“目标”含义才是其衍生意。“goal”在足球运动中概念泛化，既表示场上得分的标的物，及衍生的goal line、goal area、goal kick等概念，又表示得分的这一行为以及得分的结果（score a goal）。中文则完全意译，并将“goal”的两层意思分别以名词“门”和动词“进”替换，并各加入了最常用的形式名词“球”。
Penalty kick - 点球
Penalty kick一词直接来自“penalty area”，名称便来自其“处罚”意。中译将penalty area直译为“禁区”，但把penalty kick替换为“点球”（反倒篮球里的“free throw”译成了“罚球”），这个翻译可能是受到有类似动作的手球、水球里的“7米球”“5米球”影响。
加时赛打平后的互射点球，官方名称是“kicks from the penalty mark”（这项操作不存在处罚的目的，所以“penalty”的措辞有修正），一般简称“penalty shoot-out”，“shoot-out”本意便指枪战对射，所以中日都把“shoot-out”译为“战”。
Set piece / set play - 定位球
“定位球”这一术语应该译自英语“set”加常用形式名词“球”。这个词在中文媒体中很常用，但官方足球规则里其实并没有给出这一说法（官方规则将任意球、点球、角球、界外球等归入独立的章节）。这个词在实际的语境中更指代有具体的战术演练，以得分为目的的开球，球门球、后场间接任意球等战术布置空间不大的，可能不会出现在“set piece”术语中。
Offense / foul / misconduct - 违例 / 犯规
足球规则中，“offense”指所有违反规则的行为，包括越位、界外球违例等不受处罚的违规，“foul”和“misconduct”则都指需要被裁判警告的违规，后两者在中文中一般都译为“犯规”，但在官方术语中，“foul”一般只表示场上选手在比赛进行中对对方的犯规，“misconduct”则泛指一切需要警告的违规。
Booking - 出牌
英文“book”来自裁判出示红黄牌时，掏出笔记本记下球员名字的动作，进而用动词book专指出牌这一裁判行为，对红黄牌也专门使用book这个动词。
二、战术相关
Defender / back - 后卫
中译“后卫”是对英文术语中“back”和“defender”两个词的合称，英文中通常只称呼其中之一，如“left back”或“left defender”。作为足球场上靠后、主职防守的系列位置一般统称“defender”，比赛进行中解说员称呼具体的位置才偏向使用“back”。
英文对于四后卫阵型中靠两边的后卫叫“full back”（一般不叫“side back”），这个名称的含义有些模糊，可能来自早期后卫和中场位置界线不明显时，与边路偏进攻的位置的区分。现代足球后卫助攻之风盛行后，又产生了“wing back”的说法，来自表示边锋的“winger”。
Striker / forward - 前锋
中译“前锋”也可能来自“forward”和“striker”两词的合称，英文中两者的区别与后卫类似，不过“forward”的使用频率较后卫位置的“back”更高。
英文中位置靠边的进攻队员一般统称“winger”，这个词并不明确区分靠前的前锋或靠后的边前卫。特指靠边突前的位置也可以称“outside forward”。
Defensive midfielder / attacking midfielder / playmaker - 中前卫 / 后腰 / 前腰
足球的中场位置术语在全世界可谓五花八门，欧洲英法德意西五大语言几乎都有自己的叫法，这里就不占太多篇幅。对于中文，除了直译的“中场”，一般更倾向于使用“前卫”，类似“defender”和“back”之分（这个使用跟英语恰好相反，英语的中间位置只有midfielder一个叫法）。“前卫”也可能和“full back”类似，来自早期足球的中场位置较模糊时的用语。
“腰”这一概念可谓中文足球术语的独特发明，应该也算中文术语里最成功的创作之一。欧洲五大语言里很少类似的类比用法，西班牙语有“pivote”（轴）这个说法，应该是最接近“腰”的概念的。
英文圈喜欢用“playmaker”这一阵型术语，特指位置居中，负责整体进攻组织的中场球员，中文圈里这个词一般按“中场发动机”“中场指挥官”“组织核心”的通俗称号解释，不做正式的阵型用语。
三、技术动作相关
Dribble - 盘带
球类运动中，使用一定技巧操纵、移动球的动作都叫“dribble”，包括足球、篮球、曲棍球、手球、水球等球员不能简单持球跑动的项目都使用这一术语。英文“dribble”一词来自“drip”，与“drop”同源，可能是指代对球类物体不断轻微施力，使其产生的细小弹跳动作，所以握在手中跑动，或只接触一下都不能叫“dribble”。
这个词中译一般做“盘带”或俗称“带球”，“盘”字可能来自表示“旋转”的义项（盘旋、盘活），模拟带球时球不停转动的形态，和“dribble”一样有一定“拟态”的感觉，算是个不错的翻译，而篮球里就只是“运球”了。
Trap - 停球
在用手持球的体育运动里，表示手接球的动作用“catch”就行了，但使用脚的足球里，表示这个技术的动词得需要一番学问。英文使用“trap”这个动词，专门表示用脚或身体其他部位，将空中的球像陷阱一样“捉”住的动作。中文的“停”也是一个不错的翻译，动作表达和“trap”神似。单纯表示接传球的动作可以使用“receive”。
Feint / dummy - 假动作
英文“feint”来自法语，本意即“欺骗性的行为”，含义较清楚。“dummy”一词在体育中应该特指人形的靶或模型，在足球中大概是引申为防守球员像木头人一样便欺骗的含义。
一些经典的假动作都有其专门的名称，最经典的两个是“踩单车”- step-over（表示跨过前方障碍）和“牛尾巴” - flip-flap （英语中类似“啪嗒”的拟态词）/ elástico（即西班牙语“弹簧”）。
Diving / flopping / simulation- 假摔
国际上对于使用虚假的倒地动作骗取对方犯规的行为，倾向于直接使用“跳水”中的dive一词，中文圈虽然也接收了这个概念，但还是倾向于不那么白话的“假摔”。官方足球规则对于这种行为的称呼则是“simulation”，概念包括除了倒地以外的其他夸张性动作，英语术语叫“play-acting”。
Tackle - 铲球
“tackle”的本意指滑轮式的机械装置，引申出了“拦截马匹或机械”之意，在体育运动中则泛指（用干脆、粗暴的方式）堵截对方，在足球中这样的动作一般会伴随运动员倒地滑行（slide tackle），中译将这个动作按形象译为了“铲”。
Mark - 盯人
“mark”即来自其本意“标记”，用于足球防守战术术语中，即表示对特定球员的紧迫式防守，分为区域盯人（zonal marking）和人盯人（man-on-man marking）两类。中文使用的“盯”字也是一个不错的概括。
Overhead kick / bicycle kick / scissors kick - 倒钩 / 倒挂金钩
对这种足球场上最潇洒的射门动作，按其直白的形象称呼为“overhead kick”“头顶踢”似乎太平淡无奇了。中文起了一个非常形象且简练的名称“倒钩”或“倒挂金钩”，这个称呼强调动作的静态形象。世界其他地区则倾向于使用动态的类比，如“单车”或“剪刀”来描述，这两者都是类比运动员在空中双脚交叉摆动的过程，如单车踏板的左右交换，或剪刀开闭的动作。
Worldie - 世界波
在足球比赛中用“世界级”形容精彩、难度高的技术动作，这似乎也是英文的舶来用法。粤语翻译了“worldie”这个俚语，还将这个粤语的表达输出到了普通话中。“世界波”一般表示运动战中，难度较高的远射得分，任意球破门一般不用。英语中对远射的种类还有一系列的划分，如instep drive——大力抽射、swerve shot——弧线球/香蕉球、knuckle——落叶球（指球无旋转但上下摆动的射门）、chip——吊射（指利用力度轻但弧度高的射门）、toe punt——脚尖捅射等等。
Paneka - 勺子点球
这是一个典故术语，由在1976年欧洲杯决赛中使用这一动作成功射进点球的捷克斯洛伐克球员Antonín Panenka的名字命名。中文足球圈似乎没有普遍接受这一典故，于是根据罚点球的实际动作起了“勺子”这一名称。
四、得分相关
Own goal - 乌龙球
也是一个经典的粤语输出术语，“乌龙”一词的“糊涂、粗心大意”含义应该来自粤语，有可能有“own goal”的音译的意思。“乌龙”这个词也有可能是由粤语经足球的“乌龙球”中转，最后广泛进入了北方话的其他领域中。
Brace - 梅开二度 / 连中两元
“brace”在英语中有“把两样东西绑在一起”之意，在足球中演变成了数字2的代称，表示一名球员在一场比赛中打进两球。
中文足球术语最常用的说法来自成语“梅开二度”，来自古代典故，其内涵即以一年一开梅花再度开放，表示好事再现之意，这个术语适合专指带数字2的义项。另一个常见用法“连中两元/三元”来自科举考试中的会元、解元、状元三个最高名次，对数字2和3都适用。
对于领先的一方打入扩大优势一球，中文还有“再下一城”的说法，“城”这个义项已经包含了“既有胜利”的意味，所以这个词只能用于本方已经领先的情形。
Hat trick - 帽子戏法
中文的舶来引进词，直译自英语“hat trick”，这个术语出自板球运动，来自1858年时一名板球运动员连续三次投球将对方三人淘汰（板球的振出局比棒球难度大很多），他的这一成就获得了一顶帽子作为奖励，此后便将一个人连续三次获得较出色的成就称为“帽子戏法”，足球则将这一典故发扬光大，统一指代一名球员打进三球。
中文把一名球员打进四个球称为“大四喜”，来自麻将的术语，但英文中似乎还没有对应的叫法，一般也就借用帽子戏法的说法，说成“super hat-trick”之类。
五、结果相关
Draw / tie - 平局
英文“draw”做名词表示打平的来源不明，一说来自“withdraw”（收回、撤销），这个义项几乎只用于体育领域。“tie”表示平局则应该是其动词“系、结”含义的衍生，用处比“draw”广泛。注意“draw”在足球里还是“抽签”的含义。
Upset - 爆冷门
英文中将实力较弱的一方击败实力较强一方的结果专门称为“upset”，这个词在体育领域可做名词也可做动词。虽然“upset”本身有“失望、沮丧”之意，但这个词据说只是个典故，来自赛马运动，1919年时一匹实力超强的马“Man o War”被一匹名不见经传的马“Upset”击败，于是“upset”成为了弱者击败强者的典故（注意跟“黑马”的典故不同）。如果表示世界杯、冠军杯等杯赛中爆冷，还有一个“cup”和“upset”的合成词“cupset”。
中文的“爆冷门”一词应该来自赌博，“爆”和“门”都是赌博的用语，至于为啥要用这俩概念，这又牵涉到海量的考证，本文就不再涉及。
Giant Killer / Cinderella - 黑马
中文“黑马”也是个舶来典故，典故本身跟上面的“upset”差不多，也是指赛马时不被看好但脱颖而出的优胜者。但在西方“dark horse”这一术语主要用于政治领域，在体育领域则并不多见，反倒在中文里被大规模引入了体育赛事中。体育领域常用的术语是“巨人杀手”（giant killer），或引用灰姑娘童话典故，直接称“Cinderella team”。
Underdog - 鱼腩
前面出现两回马，这回一下换了两个动物……英文“underdog”大概也就出自斗狗，应该类似中文“败犬”的说法，但英文语境中这个词通常会包含上面“黑马”的寓意，即表示本为“败犬”的一方奇迹翻盘。
中文“鱼腩”应该也是粤语输出词，意指鱼身上最软的一块肉，引申为体育竞技中实力弱小、任人宰割的一方，而且基本是贬义，相应的还有菜鸡、弱旅、陪跑等说法。
Match-fixing - 放水/假球/黑哨
英语中故意使比赛达成一个既定结果的行为都叫“match-fixing”，无论这一行为的发起者为谁，也无论动机如何，有故意使比赛出现某一结果行为的都可以用动词“fix”，所以要注意这个词与中文“假球”的区别，“假球”一般指带有场外因素（政治、金钱）的动机的“match-fixing”。
英语里对较强一方采取消极态度比赛的行为还有一个词“handicapping”，这个词也来自赌博，本意指赌者联手赚取庄家钱财。这个词在体育领域可以表示非恶意的让步，类似“放水”，比如棋类中的让子也可用此词。
中文中还是另一个术语“黑哨”，特指比赛裁判收受场外贿赂，人为做出对某方不利判罚的行为，这个义项在英文中也被归入“match-fixing”。但只是裁判业务水平不精造成的“误判”则一般不称为“黑哨”，英文中对此的称呼是“bad call”，“call”应该来自法律术语。
六、赛事相关
Host - 东道主
“东道主”是一个标准的中国传统典故，出自著名的《烛之武退秦师》：“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很早以来就表达宴客的主人之意。
英语表示此意的“host”来自法语，本身于“guest”同源，衍生为“招待大量陌生客人的人”之意。
Derby - 德比
“Derby”这个典故来自1780年在英国的Derby这个地方举行的赛马比赛（又是赛马），本身形容这一项赛事竞争激烈。另一说是来自Derby当地的另一项赛事——早期由不同村庄间组成代表队参加的野蛮足球比赛。两个来源都含有“由本地人参加的、竞争激烈的赛事”之意，因而被广泛采用为足球术语。
西班牙著名的“国家德比”，在国际上一般使用西班牙语“El Clásico”，即“经典之战”。
领头羊、副班长、升班马
这三个专用于联赛积分排位的术语可能都是中文的原生用法，在英文体育术语中不常见。“领头羊”作为典故可能是舶来词，来自英语“bellwether”，“wether”是公羊，系着铃铛的公羊通常在羊群中作为带头，引申为领导者、领先者之意。英文中这一典故和“黑马”一样，更多出现在政治领域，而一般不做体育术语。
“副班长”含义来自军队行伍中，班长走在最前，副班长通常走在队列最后，进而以“副班长”表示排名末位。这个典故基本只用于中文语境，不确定海外是否有对应的表达。
虽然上面我们看到了一系列赛马典故，“升班马”一词或许只是粤语的输出词，可能来自有悠久赛马传统的香港，尤其在香港足球和赛马的博彩都相当火爆，这个词逐渐为足球和赛马共用。
英语中对于经常在“副班长”和“升班马”位置之间摇摆的俱乐部有一个专门的称呼“Yo-yo club”（悠悠球队），也可以叫“Elevator team”（电梯队）。
Treble - 三冠王
我们知道英语中表示数字2和3的拉丁词分别是double和triple，一支球队获得两冠就叫“double”，但足球领域表示一支球队在一个赛季中赢得三项主要锦标的用语却是个很怪异的词“treble”，这个术语跟“triple”基本一样，据说是古法语的“triple”。在足球中有“continental treble”和“domestic treble”两个级别，前者一般指联赛、国内杯赛和洲际杯赛，后者则指国内的三项锦标。
Streak - 连胜 / 连败
“Streak”是一个英语独有概念，专门形容体育竞赛中连续达成的某一结果，可以是胜负、也可以是得分、助攻、黄牌等，只做名词使用，一般连续的次数超过3次才能称为一个“streak”。这个词本意是“条纹”（与“stripe”同源），延伸到体育术语中表示连贯的结果。
“Streak”这个词在体育领域还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意思——裸奔……这个意思本是一个俚语说法，“streak”本身有“快速奔跑”的口语含义，但它的“条纹”含义可能跟表示脱衣舞的“strip”同源，于是衍生出了“裸体”的深一层表示。不过体育领域里，这个概念基本推广到了一切场上外来人员冲入场内的行为，不必是裸体。
Cap - （代表国家队）出场
“cap”是一个专门用于国家队比赛的比喻概念，而且是一个实打实的从足球运动自身发源、并得以推广到其他领域的术语。这个典故来自早期在英伦数国间举行的足球比赛，当时还没有身着统一服装的做法，为了区分对阵双方，两队会各自戴一顶有本方标志的帽子，于是“cap”一词衍生出了“在国际比赛中登场”的含义。这个词可做名词也可做动词，一次国家代表队出场，可以称为“1 cap”或“capped a match”。中文没有引进这一100%的足球术语还是挺遗憾的。
要注意“cap”只用于国家队比赛，球员如果同时有俱乐部和国家队比赛不能说“caps”，一般用“apps”，即“appearances”的简称。
Début - 处子秀
“début”是英语中经典的直搬法语的外来词，在法语中本身表示“开始”，英语引申为“在公众面前的首次亮相”，这里既有“第一次”又有“公开”两层意思，在体育在内的所有领域都相当常见。中文使用处女的概念隐喻“début”这种比较微妙的含义（“处子”同处女一样，也表示女性），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metaphor”。就使用习惯来说，文艺领域的作品习惯用“处女作”，而表示人的出场则常用“处子秀”。
参考资料：
常见英文足球术语列表，参见维基百科：Glossary of association football terms
其他足球术语补充：FIFA Terminology of Football
